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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土单方
文/余显斌
小村有古风,十五玩船,绝不玩灯,小村小玩不起;清明有清明会,一个家族敬一个先人,放鞭炮,挂纸花;端午插艾,整个艾香飘满一村。
小村另有一古风,相信土单方。
小村人说,小小单方治大病。在小村,长疖子,或者脓疮,用不着喝药,找一个缺牙老人,用一个土单方,几天之后病就好了。
这些土单方,有些神,不信不行!
蛤蟆气在小村,小孩子长蛤蟆气是一件常见的事。小村所处山中,两山一夹,一块地土平平展展的,一条河从田边流过,旁边是坝,坝上是车路,路里边是白房黑瓦,有树罩着,一片绿色。其间,有炊烟袅袅,有狗吠,有鸟鸣。
当然,还有小孩子的叫闹声。
外人来此,一身青绿,一身轻松,会赞一声:“世外桃源,一幅山水田园景色。”话里,这儿仿佛是陶渊明归园田居的地方,让人一见,神心清闲。
可是,这样的好山好水,不知怎么的,小孩偏爱生蛤蟆气。
开始,腮边有些红,孩子哼叽着,当妈的大意,看看说:“没啥,虼蚤咬了一口。”给几块饼干,让孩子去玩。可是,第二天早上,孩子起来,腮边肿起一个包,红着。村中有老人走来看见,忙告诉孩子妈,这是蛤蟆气啊。
看看,还真有点像,小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,如蛤蟆肚子。
怎么治?办法极简单,将仙人掌掰一块,放在臼窝中捣成糊状,贴在小儿红肿处,用布一包就得了。开始小孩还哼叽,小狗一样,赖在妈妈的怀中不下去,摸摸额头,还有微微的烧。可是,一觉醒来,烧退了,孩子虽还在妈妈的怀中赖着,已经不哼叽了。一天下来,小孩自行一把扯了布,还有仙人掌,跑到院子和其他孩子玩去了,任当妈的在身后喊,嘎嘎笑着,就是不管不顾。
小孩不会做假,有病就哭,无病就笑。
因为蛤蟆气,小村多了一道风景,家家户户门前,或院墙头,放着一个盆,盆里栽着一片仙人掌。仙人掌无人管无人顾的,可着劲地长,丫丫叉叉一盆铺展开来。长大了,仙人掌也开花,仙人掌丑,花却极美,做鹅黄色,喇叭状,朝着天空开放。
那花黄得干净,黄得一尘不染。
仙人掌还有一用,猫吃了死老鼠,哇哇地吐,看着已经不行了。用仙人掌捶泥,拌成糊状,给猫灌两勺,不一会儿,猫一跳跑了,活泛了。
仙人掌能拔毒,也能消毒。
原来如此!
多年后,进了大学,我才知道,蛤蟆气就是腮腺炎。在小城,小儿有腮腺炎,必打吊瓶,不是一天,是几天。是小城人不知仙人掌的功效,还是不屑于用?弄不清。我想,就是想用,小城也没这味药,小城花园有桅子花,有紫罗兰,有珍珠梅,唯独没有仙人掌。
仙人掌在乡下默默地生长着,谁能知道它是一味药。
小儿晕厥小儿晕厥,很是常见,这病来得特快,防不胜防,一旦出现,能将大人吓个半死。我外甥小时虎头虎脑的,挺结实,整天跳上跳下的,跳出漫天的呼喊,可就有这病。
我妹妹说,有一次她几乎吓瘫了。
当时,孩子两岁,要抓一只小鸟。小鸟在枝头飞着,谁能抓啊?可小孩不,偏要,哇一声一哭就没了气。我妹有经验,忙喊孩子,可这次不行,再喊也不答应。她就掐孩子的人中,还是没动静。这时,邻居匆匆赶来,接了几口气,仍不行。
邻居说,完了,孩子没用了。
我妹软成一滩泥,咬牙爬起来,将孩子颠倒提起来抖,抖了几下,孩子哼了一声,慢慢醒了。我妹却瘫了下去,浑身提不起四两力。
我叔伯兄弟小时也这样的,一哭,哇的一声,向后一仰晕倒过去。那时,他已四岁了,也知道这非常危险,遇着大人逗他,马上警告:“别逗我,我一哭就会没气的。”后来大家知道了,就没人再敢逗他。这小子很聪明,竟然从中发现有利可图,和别的孩子争吃的,会马上警告:“我一哭就晕死过去了,我妈会找你的。”
小孩们一听,一个个缩了手,将食物乖乖送上,他大口吃着。
治这种病,方法很奇怪,具体做法是,给锅里添水,放上蒸笼,蒸得热气腾腾的时候,将小儿放在蒸笼上蒸那么一会儿就好了。至于蒸到什么程度,当地老人有经验,轻重拿捏得很好。当然,此时最好哄住小孩,让他同意,不然,一声哭起,大事不妙。
这种方法,怎么就能有效用呢?
我百思不得其解,但是,我兄弟好了,我外甥也好了。尤其我外甥,上五年级了,顽皮之极,在学校整天大闹天宫,他妈揍他,他哇哇地哭,泪颗子吧嗒吧嗒的,但从无晕倒之事。此时,他竟羡慕起那病,在一次挨打后说:“我要再能哭晕死就好了,我妈就不敢打我了。”让人听了,不觉哑然。
这病,有医生说,叫“呼吸暂停症”。
医生说,要哄孩子,让他别哭。
听了这话,我苦笑,一两岁小儿哭时怎听人劝?如果听劝,他也就不哭了。再说,这病来如闪电,防不胜防,怎有机会去哄?
好在,这病虽常见,却并未见因此夭折的小儿。而且,孩子一大,其病自消,大概是身体强壮,抵御能力强了吧?
这,算是一件幸事。
另外,给小儿喂水,呛住了,也会发生此类事。我家孩子小时,他的两个姑姑喂他水,一下呛住了,孩子顿时不出气了,屁却不停地放。我邻居一个婶有经验,忙一把堵住婴儿屁股,让气不下泄,小儿又恢复了气息。
至今,我两个妹妹谈起此事,仍心有余悸。
风疤风疤,大概是风湿引起的吧。在小村,流水处处,门前户口,沟中溪边,都有白白亮亮的水流淌着,映着日光,也映着月光。离我家不远处,有一邻家想盖房,崩石崖,咚一小炮,炸了鸡窝大一个坑,一股水冒了出来。
水多,好处很多。
我隔壁二叔不养猪了,猪圈一围,放一圈水,栽上莲藕,一到五六月,一池的荷叶,中间是一朵朵白花,散发着香气,引来一只只蜻蜓,“小荷才才露尖尖角,早有蜻蜓立上头”,竟然也成为猪圈中一道美景。
我家在一块沙地上弄了席子大一块地,栽了韭菜,青嫩碧绿,包饺子,摊煎饼,味道很鲜美。韭菜喜水,把竹子剖开,引一股白水就成。
但是,水多,也有一缺点。
村民常在水中趟来趟去,就是晴日早晨上坡,也难免出现“夕露沾我衣”的境况。这样,时间一长,就有风湿病,尤其有一种病,发后,浑身起小小的疙瘩,密密麻麻的,奇痒无比。人一旦发作,痒得五心不定,坐卧不宁。
这种病,小村人称风疤,得用蜂蜡煎煎饼医治。
蜂蜡煎煎饼的做法如下,将蜂蜡放入烧红的锅中,蜡融化,如油状。然后,将面粉调成糊状,倒入锅中,里外翻动,浸透蜡液,黄黄亮亮的,这才铲起让患者吃。
蜂蜡煎的煎饼,味较粗,口感不美,可也不恶。
我小时发风疤,专门吃过,一次吃了两大块。这样吃两天,身上的红疙瘩渐渐退了,不痒了。世间只要是病,都不好受,尤其痒,更是有苦难言。
这种病,蜂蜡煎饼外,还有一方可治。
一旦有人起风疤,就找了艾,将水烧得滚开,倒在盆中,艾放入水中,外面罩一密封布棚,病人坐在其中,如蒸气浴一般,出一身大汗,也就痊愈了。这种方法,比蜂蜡煎煎饼更见效。
风疤的学名是什么,至今不知。这病,西药该怎么治,也不得而知。这病,在我小时,村中常见,可现在却少见了。这是什么原因,说不清。
蜘蛛疮蜘蛛疮,初起时,如开水烫着一样,衣服一挨很痛,一夜时间,那块皮肤就起了一块疮,细细密密的,如癣一样。这,是我小时所见。可是,妻子说不是的,以她的话说,疮小是实,但不像癣。她说,是小小的水泡,痛时,如针一挑一挑地痛,受不了。
这种疮并不大,一般比茶杯口小得多,可又比酒杯大,这是一种皮肤病。
妻子更有发言权,因为,她患过,就在腰上。
对于此病,小村人有两种治法,一种是用笔画蜈蚣蝎子图案,画在患处的四边,围住它:这大概是以毒攻毒吧。但是,这明显是迷信,图画能治病,亘古未闻。一种方法,就是找了棉花,铺在患处,须铺得薄薄的,如蛛丝一般细密,透过棉纱,能隐隐看得见皮肤,然后,点了棉花,呼一声就烧完了。
患者被火烧痛,哎哟一声,还不等跳起来,棉花已烧光了。
棉花不能厚,否则,会烧起泡,痛上加痛。点棉花时,应出其不意,不然,患者谁不害怕?
这方法见效,第二天疮就退了,我想,是不是火把细菌烧死了,不得而知。
乡村小病,以小小单方诊治,竟也胜过喝药。可是,随着一代老人的离世,这些单方渐渐没有了,只有一些关乎小村与小村单方的记忆,将之记下,算是对故土的回望,也算是对那些乡土单方的怀念吧。
本文获“朱氏药业杯”征文一等奖
(作者简介:余显斌,《读者》《意林》《格言》等签约作家,至今出版文集十七本,写作至今,在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千余篇文章,《父亲和老黄》等五百余篇文章在各级征文中获奖,《知音》等八十余篇文章被各种高考会考、中考以及其他考试选做考题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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