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正沙的职称
作者|江仁彬
任正沙是白沙县光明中学年纪最大的一线老师,也是最受学生和家长欢迎的老师。
光明中学是白沙县重点中学,是白沙县教育的翘楚。
八十年代中期,中师毕业的任正沙被分配进这所学校。
分配进这所学校,任正沙初始还是蛮有顾虑的。尽管这所学校当时正规高中专校毕业的教师屈指可数。
任正沙个子不高,身体单薄,混在学生群中几乎难以分辨。有一次,上课铃响,任正沙全神贯注地在中心道旁看黑板报,教务主任冲着他大叫:“那个学生,你是哪个班的?有没有听见铃声?”学生不怕任正沙,知道这个桥段后,总喜欢戏谑地吟诵:“雄兔脚扑朔,雌兔眼迷离,双兔傍地走,安能辨我是雌雄?”
任正沙的顾虑是校长郑氹石帮他打消的。
郑氹石原来是学校临时工,初中学历,负责给学校打铃。学生上课的时候,他或者是静静地站在教室外,痴迷地看着课堂,或者是拿着有点陈旧的数学教材翻看沉思。有一次,高二一位数学教师突然患病,学校一时无法寻找代课教师。这时,郑氹石自告奋勇地要求让他试试。无可奈何的校领导考了他几个问题,最后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,打算一边让郑氹石代着课,一边寻找更好的替补队员。没想到,替补队员找到了,学生却坚决不答应了。学生表示,特别喜欢听郑老师的课,他讲的他们很容易懂。学校只好让郑氹石再代上一段时间,等成绩出来再换他理由就十分充分了。没想到,郑氹石所带班级数学考试居然位列三个班级的首位。更神奇的是,那一年,郑氹石所带班级数学高考成绩位列全县第一。白沙县教育局要求郑氹石在全县面上作个经验介绍。郑氹石则是淡淡一笑,说自己只是边学边教,知道重难点是什么,学生在哪些方面最难理解,用什么方法可以帮他们理清思路,如此而已,没有什么经验可言。后来,郑氹石转正为正式教师,再后来,成为白沙县光明中学一把手。
郑氹石告诉任正沙,术业有专攻,作为教师,只要心无旁骛,一心研究本学科教材和学生,不可能不出好成绩的。只要自己有成就,领导自然会重视与培养你的。
多年来,任正沙一直以郑氹石为标杆。只管埋头钻研教材,研究学生,其他身外之事都置之度外。
任正沙尽管实绩无人超越,但仍然得不到学校领导的欢喜。即使偶尔对他的几句表扬,也只是口惠而实不至。身边一个个如他的不如他的或受表彰,或被提拔,或得晋级,唯有他“风雨不动安如山”。有看不过眼的人劝任正沙也活动活动,提高学历,升个职称。“人都是为自己活的。”同事劝解道。这句话任正沙不赞成,但“人要活出自己的模样”是任正沙的人生信条。
多年前,白沙县组织教师参加省教育厅搞学历提升工程。任正沙也报名参加,结果发现,所谓学历提升,就是交点钱,抄几张试卷而已。任正沙退出了。他很厌恶这一套,人前背后地说,搞这一套恶心。我们禁止学生考试作弊,自己却公开抄袭。这会给学生带来什么恶劣的影响?
任正沙的职称也是九十年代末评的,只是填了一张表格,中学一级教师职称就下来了。后来,看那么多人为个职称费尽心机,甚至大打出手,觉得可笑也可悲。有人告诉他,职称与工资挂钩后,评聘过程中的各种黑幕,任正沙总是淡淡一笑,下定了不参与不搅和的决心。
气定神闲的任正沙很少去写什么论文,搞什么课题研究。任正沙说,只要按照先人的“因材施教、有教无类”路子走,少搞什么“创新”,少来点折腾,教育质量就不会上不去的。
后来,任正沙教出的好多个学生都到白沙中学任教师,有一个还做了校领导。见任正沙还是一介平民,特别是职称还是中级时,这个做了校领导的学生有点看不下去,劝他花点钱买个文凭,发点论文,拿个高级职称。“毕竟现在的职称已经与工资挂钩了,再说那些一塌糊涂的人职称都能比您高,在您面前指手画脚,我都很憋屈。”
任正沙说,你不是没有看见,那些高职称的,实绩又怎么样?称职么?这样的职称我拿了脸红,你以后再叫我老师我都没有答应你的勇气了。任正沙告诫学生,现在的教育已经不再清净,你们不要盲目跟风。
本以为枵腹为公、任劳任怨的任正沙会就这样与世无争地在教学一线奋战奋战到退休,不曾想,一日,行将退休的任正沙忽然找到当了校领导的学生,有点诺诺。“你看一下,我......想评个职称。”
学生一脸诧异。
任正沙说,家属年纪也大了,身体又不好,儿子又没有工作,自己退休后还想再找一份工作。教培他不愿去,他想进私立学校,可学历、职称都不达标。他说,学历上,我自己花点钱解决,职称还需要学校帮忙。
学生很为难,又不想太伤任正沙的心,就哄骗他,说自己会竭尽全力。
当晚,回到家中的任正沙突感不适,紧急送医。
医生检查后,让家人赶紧问任正沙有什么要交代的。
家人哭得梨花带雨。
任正沙那个当了校领导的学生闻讯赶到。
任正沙勉强睁开眼,张了张嘴。
学生听出任正沙说的是两个字“高级”。
学生强忍泪水,诓骗他,学校文件已出,同意他申报高级。
任正沙攥着学生的手,抖了两下,轻声念叨“拿来”。
学生车转身,找了校长,开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文件:兹同意任正沙同志申报中学高级教师职称。
任正沙凝视着文件,头颈突然歪向一旁,再无声息,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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