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有李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,或有杜甫的风急天高猿啸哀。
猿之踪迹,时常出现在唐及以前的文人视线里。据信,至少在宋代前,猿的活跃范围,遍布在中华帝国一半以上的疆域里。
谢灵运在浙江和江西游历时,发现猿之萍踪,他说,有噭噭夜猿啼。
更不要说长江的中部——闻名遐迩的三峡。猿栖息此地,三峡猿声,常常现身于诗人们的文学意象间。
穿过三峡,两岸峻岭林立的峡谷,猿的啼鸣声,在长久的盘桓与回荡。四世纪的文人袁崧便说:峡中猿鸣至清,山谷传其响,泠泠不绝。
于是,猿啼在古代中国文学史上,发出过一段优美的长啸。
宋 易元吉 秋景獐猿图局部(明人画)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
近代张泽丹枫白猿图局部故宫博物院藏
关于灵长类动物,古代中国有种统称:猿猴。
有时这类称谓,也会分为长臂猿及猕猴等。从周代开始,它们在文学和艺术里,便已取得一席之地。
长臂猿远离世俗生活,是神秘、超凡世界的标志。
它们出没于名山大川之中,却形踪难觅,因而也被想象为是围绕着仙人或者神怪出没。在世人眼里,长臂猿有一种神秘力量。有时候,说明一个人非同寻常,便会用双手过膝形容,譬如刘备。
汉代董仲舒说:猿,所以寿八百,好引其气也。
气,是传统哲学观念的神秘物质,便曾体现在猿的身上。还有,《山海经》中提到禺谷,认为是太阳落山之地,而猿猴正是幽冥神秘世界的守门人。
伴随着这些看法,猿猴声名鹊起,从而在传统文化中占据着独特位置。
宋 刘松年 罗汉图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西夏 榆林窟第三窟壁画
明宣宗戏猿图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在古代文献里,猿猴又衍生出许多神话及故事。
汉代高诱在《淮南子》评注中说:猩猩人面兽身,黄色,又嗜酒。这般描绘,已有拟人化。
唐代段成式在《酉阳杂俎》对狒狒的描写,则堪称恐怖:狒狒,饮其血可以见鬼;力负千斤;能知生死。
而最知名的神猴,当然是妇孺皆知的美猴王齐天大圣了。
故事里,他护送唐僧西行求法。不惟如此,佛经中也有求法猴。佛祖、菩萨都曾变为猕猴,《六度集经》《杂宝藏经》 里说,昔者佛为猕猴王,领五百猕猴渡河。
又在《西游记》里,还出现了混世四猴,分别为灵明石猴、赤尻马猴、六耳猕猴和通臂猿猴。
通臂猿猴,很容易就能联想到长臂猿。在古人的认知里,猿的双臂,能在肩部相通联接;猿能将一臂接入另一臂,以增加手臂长度,因此称之为通臂。
战国 青铜错银长臂猿朱塞佩·埃斯卡纳齐旧藏
战国 镶金银质猿形带钩孔子博物馆藏
战国十五连盏铜灯河北博物院藏
通臂印象,也许是来自猿在树上,伸出双臂交换移动的速度,双臂看起来就像一臂。
在这等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下,人们用平常手段很难抓捕到它们。
因而千百年来,传统的捕猿术,通常是寻找一只带着幼子的母猿,用箭伤了母猿后,捕获其幼猿。
由于此方式过于残忍,因此在许多记录里,对这样的捕猿方法多持指责态度。这也可算是一种传统的动物保护观念了。
但对于文人而言,既然捕猿如此之难,当然也可以另辟蹊径。像阮籍,他说过,自己曾在梦中,与猿进行过搏斗。
阮籍搏猿,与他同时代,还有一个关于遭遇白猿的故事。
三国时期周群,精通占卜之术。他游岷山时,遇见白猿从绝峰中下来,站在他面前;周群抽所佩之刀,投向白猿;白猿则化为一位老翁,手中拿着长八寸的玉板,然后将其授予了周群。
清郎世宁 白猿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清 任熊 白猿 故宫博物院藏
如果说阮籍所梦之猿是一个对手;那么,周群所面对的,则可视为一个导师。
猿是神秘化身,猿的变化与传说如此丰富,一定程度上,充当着人与自然之间沟通的神秘纽带,同时也代表着某种天人合一的理想。
另外,猿啼声和形象,拓宽了文学的想象空间,同样也提升了文化艺术的趣味。战汉以来的器物,唐宋以来的绘画,关于猿猴的故事、创作,深受文人和艺术家的青睐。
在宋代的《太平广记》中,与猿有关的故事,至少就有十四个。这些故事相当有趣,对传统的思想及生活习俗亦有生动反映。
有一个故事,是说猿对于时间的准确性。
话说商山有位隐士,在山中的道院修行,遇到一猿,每隔一个时辰,便前来呜啼。人们于是称之为报时猿。
清 墨玉巧作双猿故宫博物院藏
清 糖玉巧作双猿猴捧吉古天一拍品
明 青玉猴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明 黄玉猴古天一拍品
除了隐逸形象,猿还有君子形象。《太平御览》有:周穆王南征,君子为猿。唐人的《玄猿赋》则赞猿有君子风范。
在君子的时空中,琴是重要乐器。猿,便也成为音乐氛围里的有益之物。传统还有观念认为,琴者还可以从猿的优雅动作中学习,其指法将会日益精进。而因许多好琴者,会在家中花园养有猿。
欣赏音乐,猿还能听禅。元曲中有《龙济山野猿听经》杂剧,在第四折中,出现了一幕深山老猿与禅师对答机锋之事,剧中出现诸多如五叶、话头、禅机等禅宗言语。
明人李昌祺的《剪灯余话》里,还记载一则故事,一只化为袁姓秀才的听经猿,聪颖调皮,该猿自称 :心向禅宗。
最终,曾心向禅宗之猿,又曾在广袤群山峻岭里,不断发出阵阵神秘的啼声。这些悠扬鸣啼,通过文化与艺术,一代代顺应相传;于是这些化外之物,便在中国文化史上,度过了两千年以上的美好时光。
清 白玉双猴珮 古天一拍品
玉雕猿猴形坠 古天一拍品
清 苏作玛瑙灵猿牌 古天一拍品
参考:
《长臂猿考》荷兰/高罗佩/中西书局《中国的猴戏》韦明铧《宋画与猿》黄小峰《临济宗与“无声诗”:博物学视域下的<观音·猿·鹤图>寻义》施锜《中印神猴因缘》杜萌若